明海站在桌边看得出了神,直到房门打开才回到现实。
「童老师,我来啦,课上得怎了?」
「哈哈,简直是灾难——王老师,您好。」
他走上前,为刚进来的女士拉开椅子,自己也坐在另一边。
王老师今日穿着贴身的黑衣,让姣好的身姿更添魅力,穿着黑丝袜的修长双腿随意叠起,雍容的脸庞绽开大方的笑容。
明海露出苦笑,略述方才情况,让王老师发出银铃似的轻笑。
「呵呵,很可惜,课堂设计好得连我都想参考,真遗憾呢。童老师也没办法应付得到雪梦同学吗?」
「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。」
明海深深低下头。
「不,抱歉的是我才对。把这么困难的任务硬塞给你。」
她呼了口气,漆黑亮丽的双眸望向窗外,望向远处天边。
「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?」
「是,请说。」
明海轻吸了口气:「为什么您会把雪梦同学交给我处理呢?」
与他相反,王老师呼了口长气,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。他突然觉得,那手指若然挟着烟斗,说话前艳红的嘴唇轻吐缕缕清烟,必定跟她本人很合衬。
「可能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——因为我们这些前辈没法处理,就去幻想可能新人有什么办法——或许我也在逃避吧。」
「不,请不要责备自己。」明海正色说:「不负责任的老师应该是把她放着不管,能这样为学生着想的王老师是很称职的。」
「呵呵,谢谢你。」她露出艳丽的微笑:「听到你这样说,我真的安心不少。」
「但,为什么是我呢?不是也有跟我一起入职的新老师吗?」
「因为你的成绩时当中最优秀啊,年龄也跟她相近,我相信如果是你一定有办法的——可能我也在不知不觉间令你增加负担吧,我也不好意思。」
「不过跟学生相处并非考试,成绩优秀并非特别的优势,这点您肯定比我更清楚。至于年龄,年少不也可能是阅历不足,反而更有问题吗?至少我还是有自觉,社会大众对我们跳级生都更倾向这样的想法。」
王老师沉默了一,微微勾起的嘴唇更为绽放:「童老师,你想说什么呢?」
「像您这样称职的老师,肯定也有考虑过让几位老师一起关照雪梦同学的,但您没有实行,一定是不希望她察觉到被老师特别关照,影响她学校生活吧。这些细节都考虑到无微不至的您,实在是教育界的楷模。」
「呵呵,你太过奖了,这样的称赞我当不起啦。」
见王老师没否认,他恭敬地点一点头,又重回到方才的问题。
「但为什么是我呢?比起您说的成绩和年龄,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因素——性别。对青春期的女孩,有太多事是无法跟异性倾诉——即使是老师。像您既细心又负责任的老师一定想到的,您自己作为人选就远比我合适多了,这不是一句『不负责任』就可以撇清的。」
「童老师,你到底想说什么?」
「不如我们开门见山吧。反正,您约我今日见面,范同学缺席离开,不也是为了这件事吗?」
童明海闭起眼睛,待再次睁开,他的瞳孔便亮出锐利得像能穿透一切的光芒。
「王静华,您就是在这间学校潜伏着的最后一名禁书使吧——不,应该是最初一位才对。」
老师,王静华绽放出比任何鲜花都更华美的笑靥,解开了发髻,一头明亮如光的黑发像瀑布似倾泻直下。
「啊,啊哈哈,呵呵呵呵呵呵呵。不愧是你呢,果然是我很看好的童明海老师哎,想不到你真的推理到出来呢。」
静华褪去一直披着的收敛,愉快、畅快、欢快地说着。她的笑容耀明得把一切都照亮,连时间都改变了,现在已不是傍晚,而是日在天中。
「不过我也很好奇啦,你不是推测剩下的禁书使是新来的老师,才让雪梦去监视吗?」
「哪有可能这么简单。范同学不掩饰自己的身份,跟他同时期或更晚进入学校的人实在太可疑了,如果要彻底隐藏身份,那应该要比他更早就潜伏才对。」
「嗯,正解,所以我在他入学后才正式布阵制造假像,当然还是瞒不过你啦。」
王静华灵巧地闭上单边的眼睛。
「但,为什么是我呢?因为我请你多关心杨雪梦?」
「本来我没想过是妳的,但雪梦同学说剩下一人也潜伏在学校里,我才想到。正如刚刚所说,以妳的慎密,请我一个人关心她实在太多疑点了。」
明海轻叹了口气,皱起的眉头流露出遗憾。
「坦白说,我也不明白妳这样做的目的,可能是想利用我监视她?」
「呵呵,这个嘛……」
但她没继续说下去,只轻轻歪起头,幽幽呼了一声,吐若含兰。
「嗯,很遗憾啦,我也想泡杯茶跟你慢慢谈的,但情况有变,上层催得我们很急呢。我直接问吧:你要站在哪一边呢?」
涣散柔和的光芒瞬间收束起来,明海感受到,眼前的不再是美丽得像发光的花朵,而是真正的会用光芒灼烧一切的太阳。
即使语气再轻佻,她也认真了。
「跟雪梦不同,我是很重视很看好你的呢。廷仁是有点小聪明啦,但他的大局意识不足,我真正需要的是像你这样的大才。总之啦,跟着我,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,嗯,就是这样,选吧。」
静华说着佻皮却蕴含巨大重量的劝诱。
的确,雪梦一直对自己爱理不理,一开始还差点杀了自己,她也表示过,不会保证自己能安稳教书,如果有危险,她搞不好随时会把自己拿去当挡箭牌。
但眼前的橄榄枝,又真能否信任?
「能否再请教一个问题?」
「问吧。」
同一个问题,她的答案一样,态度已截然不同。
「妳之前跟我说过,『请你救救那个孩子』,当时妳是认真的吗?」
「嗯,认真的。」静华点了点头:「还这么小的女孩,舍弃了自己应有的幸福童年,反而沉醉在力量当中猎杀其他的禁书,这样的女孩难道不可怜,不应当拯救吗。」
沉默。
令人难受的静默。
犹如身处法庭,罪人只能一声不响,闭口忍受心脏狂躁的暴动,仰望神明,等待宣示命运的判决。
王静华若无其事,童明海忍耐胸口传出的绞痛,十指紧抓起膝边的布料。
喉喉被火炎灼干,他一开口,干涸龟裂的咽部就传来刺痛。
真的可以吗?
你不怕死吗?
身体、本能在抗议,不断示威。
(怕啊,当然怕啊。)
明海也在颤抖,怕得牙齿格格作响。
哪可能不怕,怕得不行了,连内心某传都不断传来吐槽:你是在找死吗?停下,快停下!
但,但是。
——明海啊,你要当一盏明灯。
「我……能……」
「嗯?什么?」
王静华怀疑自己得了幻听。可惜,并非如此。
「我……不能接受妳的提议。」
声音还在颤抖,但明海清晰坚定地把话说出来。
王静华仍在呆着,像是刚刚被电电轰顶,一时失去意识。
「我是老师,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了。」明海睁大了双眼,话语淬炼成坚硬的利剑,从鞘拔出。
「你们要杀死雪梦同学,我明白,我理解,但我不能接受妳一边想杀她,一边戴上面具伪装成老师的模样。」
「啊啦,没……想到呢。」
王静华讶异地睁开眼睛,她第一次卸下名为笑容的武装。
「为什么……会这样说呢。」
「今早范同学才跟我说,要击杀杨雪梦,这最基础的事项你们不可能还未达成共识。」
明海遗憾地叹了口气。
「你们是敌人,我也看过宋襄公的故事。如果妳承认那是谎话,我还会考虑一下,但妳可以不假思索编出一大段谎话,那我也得担心妳說『很重视我』是不是也胡扯出来的。」
他顿了一会,继续说:「而且,我今早也觉得有蹊跷了,虽然他是说得滴水不漏,但有点很奇怪——在展开论述时,他没有语病。虽然表情举止都掩饰得不错,但还是忘了『刻意用错成语』,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相信,妳布的结界是制止雪梦滥杀无辜吧。」
「嗯,啊,哈哈哈哈哈哈哈,他竟然在这关头才掉链子啊,哎,真是,没救了。你说的我也理解,确实会有这忧虑呢,啊想不到我到最后竟然是栽在范廷仁手里呢,嗯,真是一个很不错的笑话啦哈哈哈哈哈哈哈。」
她发出银铃似的笑声,打从心底里愉快笑着。
「哎,很遗憾,真的很遗憾,不过如果是我的话,就会先假装答应,毕竟,你懂的吧——」
王静华站了起身,那高瘦姣好的身段刹那间涌出压逼感。
「就算我假装答应,妳也不会相信吧,或者会准备好让我无法背叛的方法。」
「说得也是呢,我自己最清楚有人会假意答应了,当然会有所准备啰。」
童明海也站了起身,他的手指仍在发抖,却已让对方啧啧称奇了。
「哗,没我想像中那样害怕呢。」
「才不是,我怕得要死好吗,只不过一早作好准备罢了。」
「不,你确实很出色,倘若假以时日,你或许会成一方大人物喔——真的没打算跟我一同共创大业吗?」
「抱歉,不能回应妳的期待。」
「不不,我才要道歉——既然你知道我身份了,那可不能让你平安回去啰。」
王静华全身涌现巨大的压力,但尽管明海紧张得肌肉紧绷,却感觉不到以往那样身体机能要当场停止的恐惧——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别。
「看来你注意到了呢,」王静华微笑道:「是的,我『现在』并非禁书使,因为力量封印起来了,所以——」
她伸手从长裙的口袋掏出迷你吊饰,那是一位穿着公主裙的美丽少女。
「那是——抢过来!小子!」
一直沉默的三突然大吼,但明海还未反应过来,王静华便连连打了几个空翻,越过密集的桌椅,落在教室另一边。
「太慢了!体术是禁书使必修项目呢。」
王静华轻吻了公主吊饰,吊饰立即爆出耀目的金光,把整个课室照成一片茫白,狂风卷起桌椅,翻得四周一片狼藉,玻璃撞得粉碎。
待光芒散去,王静华手上就只剩下锁匙扣,冰冽的寒流席卷而来,明海感到体内血液冻结成冰块,温度被彻底抹去了。
「刚刚说的是『假以时日』,可惜现在的你还只是只菜鸟。」
静华挥手把长裙撕成短裙,长发一摆宛如夜幕降落——绝望降临。
「尽力挣扎吧——让我好好见识在禁书当中也是特别的——《三》的力量吧。」
她灿烂一笑。如果说王静华的身姿美丽如花,那一定是带刺的,带毒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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